夏伟聪：新闻救赎了我的虚荣
唯一可幸是我一直在路上，无暇低头捡地上的六便士，初心还在，热爱让坚持变得理所当然。
2016年末，常莫名想起三年前一个夜晚，正值夏秋之际，夜凉如水，实习完赶回学校和伙伴坐在校门口的长廊，吃着西瓜聊梦想。当时临近毕业，同学多有迷茫，也许唯一明确的只有一个，就是不做新闻。众人皆醒我独醉，伙伴一直羡慕我无知无畏的姿态，未料那晚我一边吃瓜一边对她说：30岁时你再跟我聊天，看我有没有坚持下去。后来伙伴跟我说，她当时几乎哭了出来。讲真，我不太理解。
离30岁这个象征越过山丘的指标，尚有些日子。一直以来，我都期待自己能在这段时间里像青春期时一样茂盛成长。想练就什么呢？ 灵敏的新闻嗅觉、准确的判断能力、老道的突破手段、神通的人脉和博大的知识储备，都想要。然而回首就职的这头一年，我在这些方面都没多大长进。唯一可幸是我一直在路上，无暇低头捡地上的六便士，初心还在，热爱让坚持变得理所当然。
《广州黑人影像调查》系列纪录片从生活、爱情、面临的文化隔阂和经济危机等方面展现了非洲移民在广州的境况。（点击“阅读原文”，观看《广州黑人影像调查》系列纪录片）
但讲起我的初心和热爱的话，新闻不是我的第一志愿。从初中开始我都梦想未来做翻译，但高考儿戏，考上了外国语院校，却阴差阳错录得新闻专业。生于小镇便囿于眼界，我没有过人的好奇心，只是突然打开天窗后，一向骄傲的我便以对世界的漠然为耻，所以新闻变得重要，因为它救赎了我的虚荣，虚荣是我的人性。之后挖掘的过程有起落有喜怒，终而柳暗花明，才不再心存旁骛。
但我正面临挑战。毕业到30岁的路上，时代旨意下有更多期待，包括乐业、安居、功成。我的紧迫感来自于父母，他们紧张，不耐风声。这段时间，他们逐渐感受到，记者并不算得上是一个让人尊敬，甚至看得起的职业。
不过，这很难击破我的虚荣，毕竟大部分可贵之事，都不享有众星捧月的礼遇。而让一众同路人惶恐的，是这个时代大雾弥漫，行者筚路蓝缕，无力感是蔓延的，习得性的，它在试图摧毁那场抵达。这些当然只有我们自己知道。然而，很多事情，我其实都不具备参与其中的资格，遑论改变的能力，像身体一半还在徘徊，疼痛也是淡然的。
所以30岁这道坎前，真正让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？
年初在西海固采访辍学少年。宁夏的西海固是中国最贫瘠的地区之一，因为相比外出打工，学习的机会成本太高，很多年轻人在高中之前就选择辍学。（点击图片观看完整多媒体报道）
2009年，凉山地区发现南红，因其料大质高而价格水涨船高，让赤贫的凉山地区一度焕发生机；然而，繁荣定格在2015年，一颗玉石引发的涨潮褪去后，被破坏的土壤开始层层显露。（点击图片观看完整多媒体报道）
年初我在西海固采访辍学少年，我看着每一张沉默失意的面孔，竟不知该如何言语。尽管我们的介入带来了外面的声色，但也是生涩而无关紧要的，帮助更是微乎其微；尽管我勉强地完成了转述的功能，但这次记录依然是失败的，因为他们内心纠缠不清的藤蔓，为什么阳光不及，为什么导致绝望，我竟同样无从梳理。从来讲故事不止于悲天悯人，不止于由此及彼，不止于感同身受。你言犹未尽的切肤不能解决问题，能么？
这一年，我还采访了午夜快餐店里被往事捆绑的北漂流浪汉，在广州艰难寄居的黑人群体，河北因洪水家破人亡的灾民，受惰政不公而进退两难的底层群众等等。我记录那么多孤独和痛苦，却全然把它们消解了，从未花时间凝视。对我自己，就别想能有什么启蒙和重建了；对观众，更无法就这些议题向社会提供怎么样的一种辩论方式。
2016年7月19日河北邯郸，张家嫡子在干涸的河道放羊时被洪水冲走后失踪，留下悲痛欲绝的父母和茫然失措的孩子。据报道，这场洪灾造成华北地区161人死亡，123人失踪。（点击图片观看完整多媒体报道）
广州正佳极地海洋馆开张一年争议不断；有动物保护组织质疑称动物在狭小商场内无法被照顾好，还可能造成人畜共患病、错误科普等后果。（点击图片观看完整多媒体报道）
焦虑因此长驱直入后，我好像有点明白了。这些故事，我发现了，却止步于洞察，这让我甚至无法妥善地去表达、去讲故事，因此更不可能去寻症、去下药。而造成这一切的，可能是因为我的初心和热爱都是浅薄和脆弱的。我怕的是，它们熬不过我的30岁。
明白了这个之后，我才懂得三年前伙伴为什么会想哭。我会想象如今的自己，站在那晚微凉的黑暗里，看着那个吃着西瓜的大学生，根本是在骄傲地说出那句话，却吓怕了一个真心以自己为傲的朋友时，应该也会泪流满面吧。
一年来，这持续不断的困惑像京城雾霾一样，浓重得化不开。我还不能只等风来，30岁的明朗不是期待而来的。还好还好，还剩我的诚恳是我现在最有把握的。我无限尊重这份工作，我应允时代赋予记者的使命，砥砺而行。那就这样吧，没有大旗杆，也先走着吧，毕竟这是我目前唯一一件愿意淡漠辛劳、不慕虚名地为之付出的事情了。
图、文/财新记者 夏伟聪
编辑/杜广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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